“中研院”院士從登革熱流行談台灣防疫漏洞

        《康健雜志》2002年10月：登革熱的病例在8月中突破1000大關，甚至有學者，大膽推估南部實際病例應以萬計。

　　不隻是登革熱令人害怕，就連聽起來像是舊時代或是落後地區才有的病：痢疾、傷寒、狂犬病、腦脊髓膜炎等等，也都出現零星病例。再加上，不管是境外移入，或是本土的傳染病輸出，疫情全球化已是銳不可擋的趨勢。特别是台灣民衆與中國大陸和東南亞等多種傳染病流行疫區互動頻繁，世界每個角落的傳染病，都可能被帶回台灣。面對到處遊走的疾病，我們的防疫盾劍是否做好迎戰準備？

　　《康健雜志》特别訪問台灣大學流行病學研究所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陳建仁，提出他對台灣防疫工作的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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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登革熱防治已超過10年，但沒有顯著成效，連舊時疾病也重出江湖，我們的防疫系統出了什麽問題？

　　A：登革熱的防治，一部份是全球性的問題，一部份是台灣本身的問題。全球氣溫上升，病媒蚊的栖息地也會改變。例如登革熱原本就隻在澎湖、屏東，現在已到台北。

　　登革熱疫情也反映出台灣防疫系統的一些問題。台灣病媒蚊控制得并不好，因此沒有确實掌握病媒蚊的數目，阻止病源的發生。這也是「兩頭馬車」的問題，究竟防制病媒蚊是誰的責任？衛生署說殺蟲是環保署的事，環保署說登革熱是衛生署的事，這件事必須加以統合。衛生體系與環保體系在病媒管制和撲滅上，應該加強分工合作與協調。

　　Q：醫師在防疫系統中扮演的角色？

　　A：台灣醫師對登革熱缺乏良好的診斷或者通報，也是防治登革熱及許多傳染病重要的關鍵。醫師，特别是第一線的醫師，對傳染病的認識和公共衛生觀念很重要。另外，借着生物科技，利用分子生物學方法，可以建立快速診斷系統，盡快找出傳染病原。如果仍舊使用傳統的的細胞培養或是抗體檢驗，耗費多時，以緻失去控制疫情的黃金時間。

　　1995年，台灣曾發生過得瘧疾的病人在台北市逛了一個月的醫院，還找不出身體不适的病因。最後到了一家醫學中心，醫師還是沒找出病因，因此建議病人用電腦斷層掃描檢查。不幸的是，當他正在接受掃描時，突然斷電，原本在注射管中，已染有部份患者血液的顯影劑逆流回貯存筒，院方繼續使用同樣的顯影劑，因此感染了接下來6位接受同樣顯影劑注射的病人。連同原來的瘧疾患者，共有7個瘧疾病患，最後有4位死亡。

　　如果當時的醫師有充足的常識，應該多問發病的時間、發病前到過的地方。隻要病人說出到過奈及利亞，醫師就會警覺。但醫師沒問，看見發燒，給解熱劑、抗生素就了事，一點都不關心原因在哪裏。還有一些腸胃道傳染病，如傷寒、霍亂、痢疾、食物中毒等等，醫師隻要仔細從症狀、發病的時間、暴露的時間好好問診，八九不離十，不用做檢驗就可以知道可能的病原和傳染途徑。

　　問題就在醫師到底有沒有仔細問診。

　　Q：是否整個醫療體系也不利于傳染病防治？

　　A：以前台灣瘧疾防治，世界第一，也是世界衛生組織唯一認定瘧疾撲滅的地區。這個成就仰賴的就是成功的防疫網路。

　　當時的地方衛生所醫師、公共衛生護士、防疫人員等專業人員貢獻甚钜。但是從1970～80年代大興土木蓋醫院後，這個系統就慢慢瓦解。醫師的心态也漸漸改變。他們喜歡留在大醫院，衛生所不再有好醫師加入，公共衛生的架構就被破壞。正好那時碰到衛勤兵退伍下來，沒地方安插，就派到衛生所，民衆也開始對衛生所喪失信心。

　　防疫是一個環環相扣的系統。如果衛生所功能不彰，舉例來說，今天在甲鄉發現一個下痢的病人，如果醫師不會診斷、也沒有通報，或者通報後衛生所采不到檢體，那整個防疫體系就會斷掉。也就是說，醫師診斷要很準确，一懷疑這可能是嚴重的腸胃道傳染病後，應該采收檢體，送到衛生單位檢驗、通報疾病管制局，然後做很好的防疫措施，這種連結如果沒做好，防疫将很困難。

　　通報是疫情重要的資訊。目前，台灣有一個定點醫師通報系統，比較好的通報資料都來自這個系統。這是由許多醫師自願加入的網路。他們爲了要通報，必須更仔細地看病人，絕不是随随便便就開藥。并且，每個星期将看到的病曆整理成統計圖表，并向衛生署報告。這些醫師是台灣防疫的無名英雄，也是台灣腸病毒研究的重要功臣。這些定點醫師怎麽鼓勵他們非常重要，若是有更多的醫師願意加入，台灣的通報會更成功。

　　另方面，民衆的就醫習慣也是個大問題。

　　台灣的民衆喜歡到大醫院就醫，門診擠了一堆人正好一起傳染疾病，例如呼吸道傳染病、腸病毒等等。我和家人還在美國時，我女兒得水痘，全身非常癢。我打電話給醫師，想詢問是否需要挂号。我跟醫師在電話中談了半小時後，他說：「我知道了，這大概是水痘，你絕對不要把她帶到診所來。」我不放心再問：「但是她很癢。」醫師還是強調：「去藥房買個藥，你不要帶她去買，你自己去買，回家後把藥塗到傷部。記得臉上一定要塗，還要把她指甲剪幹淨，免得她去抓，會變麻臉，會有疤。」

　　這樣前後大概講了30分鍾，他一毛錢都沒賺到，也沒寄帳單給我。他甯願不要賺38美元的診療費，還交代我女兒若是癢的情況沒好，不可以讓她去學校，才不會把水痘傳染給别人。我覺得這個醫師深具公共衛生和防疫的概念，也肯去教一個無知的爸爸，他的心是今天我們要防治好傳染病必須要具備的。

　　Q：随着全球化，傳染病也将無國界，該如何因應？

　　就防疫的觀點，每個人就像蜘蛛網的一點，這邊有一點風暴，不可能網上其他地方不受影響。因此，台灣如何将疫情告訴全世界，然後與世界各國互相交換疫情訊息這件事很重要。

　　今天在非洲得病，明天帶回來，這裏就有這個疾病了。因此，國際疫情流通很重要，世界衛生組織(WHO)本來就有一套很好的國際疫情通報系統，不幸的是，台灣并沒有在這個系統中。我們必須另辟管道才能下載資料

　　，WHO雖開放國際疫情讓我們使用，但我們自己也要努力争取将台灣的疫情公諸于世，善盡國際防疫成員的責任。

　　如果我們是WHO的會員，就必須通報，我們就會更小心看病人。

　　另方面，值得注意的是，目前與台灣人口流動最頻繁的就是中國大陸，兩邊的疫情交換更重要。

　　例如，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民衆可能會正好是帶狂犬病毒的狗進來，台灣流浪狗又很多，如果真的發生了，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大陸容易傳染的病，台灣大概不太容易閃掉，所以兩岸疫情交換，未來非常重要。看看非正式統計，台灣究竟有多少人在大陸工作就曉得了。

　　Q：民衆能做什麽？

　　A：民衆對傳染病的認知也要加強。衛生單位如何透過有效的資訊管道，讓民衆得到不同季節的防疫觀念，是有必要的。目前防疫的觀念多限于媒體報導，但很少落實到日常生活中。

　　一個地區的傳染病，也反映出民衆的生活習慣。許多防疫工作，可以從居家，或是個人健康行爲做起。例如愛惜資源，不要亂丢容器在戶外，成爲孳生病媒的場所。或是外食應選擇較衛生的餐廳，例如戴手套接觸食物、處理食物時戴帽子、切菜闆分生、熟等等。